◎像是能這樣轉到世界盡頭◎

唐逸擡眼望向議論紛紛的人群，那些人接收到了他眼中的警示，迅速收聲。然後唐逸滑到季甜甜的身邊，與她一起撚轉。

他可以配合她的習慣切換滑足，降低撚轉速度，但是無法代替她去克服那些只有她才會面對的困難。

季甜甜又一次在撚轉中失去平衡摔倒在冰面上。大概是摔得有點兒重，唐逸把手伸給她，她過了好長一會兒才伸手握住唐逸的手站起來。

“我沒事。”季甜甜面對著唐逸詢問眼神，喘一口氣擺一擺手，“你讓我休息會兒。”

馬教練站在一旁揪心地看著。現在她只是旁觀者，無法插手徐馳對季甜甜的訓練，也只能這麽在心裏為季甜甜捏一把汗。

遇強則強是真的，而越強，面對的困難會更多，這也是真的。

“唐逸！”站在冰面邊上的徐馳向唐逸招招手，唐逸滑了過去。

“你今天就到這裏吧，自己找個健身房做力量訓練。”徐馳拍拍唐逸的脖子，“你在這兒，甜甜可能有壓力。你讓她自己練。”

唐逸看看冰面上的季甜甜，季甜甜望著冰面沒有接收到他的眼神。

唐逸沖徐馳點了點頭，然後換了鞋子離開了。

然後徐馳又叫季甜甜到跟前：“唐逸先走了，你自己一個人練，慢慢練，想想我告訴你的那些要領。不要急。”之後又把動作要領跟季甜甜說了一遍。

季甜甜聽完教練的話，轉頭又向著冰面中心滑去。

她忽然就覺得心一酸，眼淚啪嗒一下砸了下來。

她像是在用力捶一扇紋絲不動的門。她拼盡全力，但是就是毫無回應。

明明該做的都做了，為什麽那道門，就是不願意為她敞開呢。

她吸了吸鼻子，用力擦掉眼淚，兀自笑了笑。她不是小孩子了，應該比誰都清楚眼淚沒有任何用處。減輕不了痛苦，也減少不了困難。

“馬教練，你看季甜甜她已經好幾天都沒進步了，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，只會浪費時間。”一旁圍觀季甜甜的一個留著斜劉海的市隊隊員，轉頭扯扯身邊的馬教練，因為過於焦急忍不住放大了音量，“要不你幫我跟徐教練說說，讓我和唐逸試試，我一定比季甜甜發揮的好！”

“唐逸選中的是季甜甜。”馬教練沈吟片刻，這樣說。

“那又怎麽了？誰沒有看走眼的時候？”斜劉海不由加大了音量，“不行就是不行！”

她話音剛落，就聽季甜甜啪嚓一聲，又摔倒在了冰面上。

“我就說了吧！”斜劉海不由彎起嘴角，眼中帶著一抹一切盡在意料之中的得意。

季甜甜趴在冰面上，過了一會兒才爬起來，然後就聽聞邊上傳來一陣議論聲。

一個高挑的女孩兒走進冰場和徐馳聊了起來，兩個人時不時看看季甜甜，似乎是在聊她。

季甜甜一時覺得這高挑女孩兒有點眼熟，仔細看了幾眼。

“是錢熙悅！”斜劉海驚呼一聲，季甜甜聽到了，不由怔了怔。

錢熙悅竟然來到這裏？

在季甜甜楞神之際，錢熙悅已經換上她熟悉的七星冰鞋，流暢地滑了過來。錢熙悅一米七左右，五官是清冷的禦姐款，或許是已經發育了的緣故，在她面前，嬌小的季甜甜看起來就像一個小女孩。

錢熙悅站在季甜甜面前看著她，季甜甜也看著錢熙悅。

錢熙悅曾經是女單最強預備役，但沒能度過發育關成績直線下滑，而後聽由國家隊領導安排成為唐逸的舞伴，之後實在對冰舞適應不良匆忙退役。無論是前一世，還是這一世，她都是冰壇上飽受爭議的人物。

“明明有實力，怎麽就退役了，是不是吃不起苦？我們交的那些供養運動員的稅錢不是都打水漂了嗎？”花滑論壇上總有一些人說話尖酸毫不客氣。

“拿不到好成績，運動員本人一定是最難受的，但凡有努力的餘地，她一定會努力。她就是知道再繼續下去只會浪費更多人的努力所以才離開的！”不論上一世，還是這一世，季甜甜看到這些偏激的言論，都會忍不住去回覆，去反駁。

雖然季甜甜之前都沒有見過錢熙悅，不知道這位曾經的女單最強預備役是什麽樣的，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去為錢熙悅說話。在內心的某個角落，她覺得她們是想通的。她深知她面對的痛苦，與絕望。

你的眼前，是不是也有一扇怎麽鑿也鑿不開的門？

“錢熙悅，你怎麽來了？”馬教練滑過來熱情地問。國內冰壇就那麽點兒大，選手和教練，大多都見過幾面。

“正好在這附近度假，聽說老徐和逸哥都在，就來看看。”錢熙悅對馬教練笑笑，視線又轉到季甜甜身上。

“這是唐逸的新搭檔，季甜甜。”馬教練立刻介紹。

“嗯，聽老徐說了。”

季甜甜還在失神，就在被錢熙悅捏住下巴。現在的季甜甜還很嬌小，在禦姐身材的錢熙悅面前顯得有些無措，她下意識地晃動了一下手，像是撲扇著翅膀的小天鵝。

錢熙悅滿意地點點頭：“長得好看，體型也不錯，逸哥眼光不錯。”

季甜甜：“？”

“也有陣子沒滑冰了，有些生疏了。”錢熙悅圍繞著季甜甜壓步蹬冰，活動關節做熱身，“你剛才的撚轉，我看到了，你需不需要我給你點兒建議？”

“對，甜甜，錢熙悅的撚轉步是不錯的，你看看你們交流下，能不能有新的體會！”徐馳站在不遠處說話。

徐馳一直以來帶的不是唐逸這種從零起步的孩子，就是已經在別處學過撚轉的，季甜甜碰到的問題，他一時也找不到解決的辦法，就看看錢熙悅能不能帶來一點兒靈感。

季甜甜怔了怔，用有些不敢相信的目光看著錢熙悅，“你……願意指導我？”

“嗯。反正沒什麽事做。”錢熙悅緩緩點了點頭，“你要不先跟我學一下單人滑的跳躍？”

“跳躍？”

錢熙悅不再多說，直接邁步蹬冰，加快速度然後做了個流暢的後外結環一周跳。

這個跳躍常見於單人滑中，不過厲害的選手一般都會挑戰三周跳。對於巔峰時期的錢熙悅來說，三周跳也不是問題，現在是不行了，但是一周跳也綽綽有餘。她離冰的距離很高，在空中旋轉一周，看起來又穩又輕盈。

“你之前練過華爾茲跳嗎？”錢熙悅問季甜甜。

“嗯，我會跳的。”季甜甜點點頭。華爾茲跳，是冰舞裏常見的跳躍動作，是一個轉體一百八十度的跳躍。

“正好，華爾茲跳是後外結環一周跳的中間動作，你嘗試著升級一下。”錢熙悅又接連做了三個一周跳示範給季甜甜。

一周跳難度不高，季甜甜穿的冰舞用冰鞋也能駕馭。

季甜甜回憶著錢熙悅矯健的身姿，加快速度滑行，起跳，在空中繃直了身子。因為有華爾茲跳躍和芭蕾鍛煉起來的發達腿部肌肉墊底，所以在摔了一次後，季甜甜就成功完成了一周跳。

“在我看來，撚轉的感覺比起原地旋轉，更像跳躍。”錢熙悅做了幾個撚轉，然後向季甜甜分享她的經驗，“你的註意力不該在能不能保持旋轉上，而是應該在保持軸心上。跳躍時，身體會自然而然地行進，軸心一直保持好，就等於成功了大半。你的跳躍完成的不錯，嘗試著把這種感覺帶到撚轉步上。我覺得你是太用力了，其實只要保持軸心就行了，我以前從女單轉冰舞……也總是太用力。”錢熙悅對季甜甜露出鼓勵的笑容。

“好的，謝謝你，我試試。”季甜甜深深吸氣，停在冰面上，準備進行撚轉。

她閉上眼睛，回想著錢熙悅剛才輕盈流暢的動作，開始向前邁出撚轉步。

她擡起浮足，滑行向前撚轉。

不要太用力，只要保持軸心。

沒事的，放輕松。

不知不覺已經在冰上形成的滑行者的肌肉記憶，會帶著身體，一直向前。

季甜甜近乎是一氣呵成地，完成了三圈撚轉。這次，沒有再摔倒。

她一鼓作氣，換了滑足繼續向前撚轉。

她本來就有舞蹈功底，旋轉時，會自然而然地收緊上身，留頭保持優雅又省力的舞蹈姿態，這都不用教練繼續教。

一旦克服最初的難關，一旦敲開那扇一直緊閉的門，就會有光流瀉在她身上。

終於，門打開了。

她的身姿在冰上變得耀眼起來。

季甜甜在冰上快速而流暢地撚轉，一圈一圈如陀螺一般向前，像是能這樣轉到世界盡頭。

“很好，季甜甜！”錢熙悅快速滑到季甜甜身邊，對她喊話，“現在我們一起。我來配合你的速度和軌跡。先左滑足順時針，後右滑足逆時針，再順時針……滑到你滑不動為止，我們來同步撚轉步！”

“嗯！”季甜甜用力點頭。

於是兩個女孩一起在冰上開始協同撚轉。她們的動作逐漸變得整齊，如綻放在冰面上的並蒂蓮花，堅韌而美麗。

在她們身後，留下無比清晰而流暢的滑行軌跡。

沒有音樂，沒有華服，但是她們依然美的驚心動魄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
唐逸走了沒多遠又折回來，他站在冰場門口，默默註視著冰面上的兩道身影。

徐馳和馬教練也默默地看著。撚轉其實不簡單，不少從小滑行的職業選手，掌握三周撚轉都要至少2個月。

而季甜甜迅速掌握了它。

馬教練吸了吸鼻子，不知為什麽感到眼眶陣陣發熱。

“冰舞真的很好看啊。”身邊，有人出聲感慨。

馬教練不由彎起閃爍著淚光的眼睛，露出笑容。

“是啊，真好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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